在微风中轻轻地摇动；马群恬逸地停在草地上
插图：郭红松
【中国故事】
落雪的河西走廊，像一条浪花翻卷的河流，雷厉风行的白色浪花，涌动着，涌动着，从走廊这头的黄河以西，铺展到走廊那头的青藏高原旯旮……
壹
牛羊，是在河西高原奔跑的雪。
我这里所说的河西高原，即是从兰州往西的河西走廊地区。我一直生活在高原上，这是在一次东行讲求的路上，倏地间显著的事情。车过西安后，就一直在爬坡，尤其是过程乌鞘岭时，车子气喘如牛地负重爬上一说念坎，车内的气温也骤然下落，之后就平稳了下来，沿路向西，在高原之上奔跑。从地舆学上讲，河西走廊属于我国地势三级道路中的第二道路，多为高原地貌。仅仅在这里待得深切，老是让我健忘了高原的主见。
“牛羊塞说念”的雪，是从乌鞘岭与马牙雪山之间的抓喜秀龙草原运行下的。夏天的时候，雪团样的峻岭细毛羊和白牦牛在绿草间鼎新，远远眺去，像是一团团在草丛里奔跑的雪，它们奔跑着、奔跑着，像一说念说念光，穿越到了河西走廊的西头，与雪山衔接，如白色的音符，异常在戈壁、沙漠、草地崇高淌的阳光里。
在河西走廊走着走着，时时会遇到这么驱驰的羊群和骆驼，它们洒落在繁密的戈壁里，就如落在酷暑阳光里的雪，干渴的大地立马就有了水流动的声息。水仿佛从一望无边的原野中冒了出来，也许羊群、骆驼群自己即是水的播种者，它们走过的所在，就留住水流过的萍踪。
羊和骆驼们趴在七彩的丹霞山上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，像趴在山头上的一座座雪雕，磨蹭地融进了山体里，红彤彤的山包上，就长出一棵棵滴着绿色汁液的植物，鲜绿而活泼。摇摇晃晃的老牧东说念主，像丹霞山上的王者，简约的脸庞上印着丹霞山黑红色的纹路，仿佛轻轻一合手，就会掉下红红的碴粒；他和他的羊群，跨越每一协议略跨越的河流，翻越每一座约略翻越的山峦，像古代匈奴东说念主或者月氏东说念主的后裔，在西部的山川大地放牧，过着解放自若的游牧生活。
正午的阳光下，羊和骆驼们窝在疏勒河起源的河滩上，像极了从祁连山上滚下来的雪堆，静卧于雪山与河水之间。咱们不难瞎想，风雪茫茫中，它们驮着孤独雪花向祁连山深处晃荡而去的情景，就如一群行走的雪向着雪山行走——河西走廊的通盘生灵，都是从风雪中走来的啊！
车窗外，像一条河流似的羊群从白草甸中走过，泛着水的后光。深秋的羊群在白草穗中时隐时现，像岁月落下的一层霜花。
贰
我是生活在河西高原的一只鸟儿啊，看着这片平坦的地带，看着家门前那条槐树夹说念的路，看着胡麻花开、麦苗孕育、白草高涨的景致。
芳华懵懂时，我从南国水乡来到河西走廊。那时，坐在绿皮火车的窗前，看到这隔一段就飘一阵白草穗、隔一段就飘一阵白草穗的灰色戈壁滩，恨不得把满脑子的忧伤，变成漫天的雨。我想让雨滴威望汹汹地落下来，好润湿这片干燥的地盘。
在走过的东说念主生岁月里，我已把一多半的时光撒在这河西走廊上了。我时时坐在火车的窗前，来走动回地小心着这条缺树少草的走廊。走得多了，我就从这条走廊上闻见那种“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”般的气味，盼雨的忧伤和无奈也磨蹭变成肝胆俱裂的难过。这种难过就像眼巴巴地看着一块块庄稼地，因为天干缺水、颗粒无收而抱怨。
这是一条横亘在西部大地的枯水河流，需要靠一场场自然的雨水来让万物返青。在这片荒秃的地盘上，有着汉朝名臣窦融联结的数万东说念主的队列、几千辆大木轮车碾压过的萍踪吧？早在汉代，窦融就整合了酒泉、张掖、金城、敦煌、武威五郡的力量，幸免了匈奴的袭扰，安抚了西域的所在政权。河西习惯质朴，窦融为政宽和，内地大众为遁藏战乱纷繁来到河西，窦融的实力赶紧增强。据史册纪录，东汉建武八年（公元32年），刘秀亲征隗嚣，窦融联结五郡太守、羌族臣属、西域小月氏的队列数万东说念主，五千多辆辎重车，在高平与刘秀军会师。东汉建武十二年（公元36年），窦融等赶赴洛阳，路上所驱赶的马、牛、羊多得漫天彻地，而仅用来拉车的马就有四千多匹。十几公里，致使几十公里的马拉车队，从这里宽敞而过，土石翻腾，草木生烟，踢踏出漫天的沙尘。
一些趴在卵石堆里的低矮的草木，好像生来就不是为了葱绿和高贵，它们匍匐的姿势，像是随时准备向河流迁移，梦里都能听见雨水流动的声息。
河西走廊，也许是吕光（自后的后凉王）历经跋涉，从龟兹带回的十万雄兵和两万头骆驼、万余匹骏马，雷厉风行踩出来的通说念吧？东晋太元八年（公元383年），苻坚任命吕光为使持节，管辖精兵，出征西域。吕光从长安起程， 塑料玩具过程河西走廊，绘图机出玉门关， 推广过问西域，大破龟兹等联军，所经之处，无不顺从。公元385年，吕光引军东归。
历史上，这种军马辎重霹雷隆地过程河西走廊的风景，从莫得停歇过。那时的畜生们，在这条大通说念上，纵横驰骋，东来西往，如一派片历史深处的雪花，雷厉风行地落在河西高原上。畜生们倾盆得像咫尺的雪，倾盆得不错攻城略地，不错气吞江山。
叁
车过武威，过问一段丹霞地貌。山丹地处祁连山与龙首山间的一大片冲积扇上，水草高贵，绿野茫茫，“古东说念主逐牧于此，牛羊游走，骏马奔腾，犹如暴雪”。于是，一首妇孺齐知的“失我焉支山，令我妇女无神采；失我祁连山，使我家畜不蕃息”的《匈奴歌》就流传于今。
咫尺的车窗外，沉雪原，莽莽苍苍，汉、明长城像两队并列的驼队，从车窗外一闪而过；轮换的时空，也从车窗外一闪而过。
我见过“犹如暴雪”的马群！那年的立秋时节，我去山丹马场看那些彪悍的马群。车在草原中像风同样地上前驰骋着，巨大的太空和大地像水同样地延伸开。草原上开满我叫不出名字的淡蓝、深红、嫩黄色的小花，在微风中轻轻地摇动；马群恬逸地停在草地上，或躺，或站，或昂首查看，静静地不发出一点声响。偶尔有一群云朵样的羊群，旁若无东说念主地从车前“流”过。忽然，一群马从一个山头漫过来，响声震天，犹如暴雪，携来一股“天马徕，从西极，涉流沙”的磅礴之气！
这么的“暴雪”，飘过汉代的草原。西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引进西域优宝马种，培育出了山丹马。自此，羊群、马匹和骆驼就在这片草原上按捺养殖，像一场又一场的大雪，飘落在草原上。
这么的“暴雪”飘过南北朝时间的草地，河西“五凉纷争”截止的十数年间，当地养马多达200万匹，还有100万峰骆驼以及普遍的牛羊；这么的“暴雪”飘过盛唐时间的草原，这一时间包括大马营草原在内的祁连山大草滩，窗口加固养马在7万匹以上；这么的“暴雪”在明清时间的草原高下得纷繁洋洋，明弘治年间，草阵势积达1300多万亩，养马4万余匹，清廷在此开采马营墩守备，屯兵养马，以保边防，至说念光年间，养马数万……
这些马群、骆驼群、牛羊群，是一个又一个世纪洒落在河西高原的纷繁洋洋的雪，它们在草原养殖，也像雨雪同样滋养着草原。就像大地上的草木，每一种生灵，既因一方水土而生，又教授了生态环境。就像这宇宙，任何的地貌都是大当然的鬼斧神工，每一培植物和动物，都有它最佳的生计景色和花式。
刚来到河西时，每到春天我就心生懦弱，窄小闻见空气里的尘土味。直到有一天，我看到了一场风沙。风沙好似太空上的黄色雪幔，磨蹭落下来，为刚冒出枝端的丁香花蕾包覆上一层细细的沙土，像盖上了一层泥土。当花蕾在这么的“泥土”里含笑的时候，“嘭”一声，春天就运行闹了，宇宙也笑了，这是大西北特有的春天。
肆
《行都司志》曰：“五里下岭，十五里安远，有堡城，地居万山中，通一线之路。”乌鞘岭下，渺茫的白草穗像雪同样，在“一线之路”的河西走廊中飘扬……
马牙雪山眼下，连绵的白草穗在车窗外情愿若狂，仿佛普遍的手臂用劲地朝我挥动，又像翻涌的浪涛顺着山坡奔涌而下。
在乌鞘岭南面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里浪荡了一个星期之后，我重回河西走廊。让我始料未及的是，我的心像被这些快乐的手臂揪住了一般，满身的血液倏地烦躁，泪水良晌盈上眼眶。在河西走廊生活深切，酷暑的阳光、大戈壁、祁连山，跟我旦夕共处，爽朗时我看它们，它们朝我笑，莫名时我看它们，它们还朝我笑。走在河西走廊松散干爽的沙土上，腾起的沙粒像会话语的精灵，暗暗地对我说着行走的快乐。
从巴丹吉林吹来的风，从罗布泊吹来的风，吹起行云活水的雪粒，团员成一床白白的、软软的棉被，盖在河西走廊上。河西走廊的雪，多半在静暗暗的夜深落下，落得绝不张扬，落温情马心猿，落得每个东说念主心中都有一个好意思满的天和地。
雪落河西走廊，有一种安靖和禅意。落雪，对河西走廊的东说念主来说，是一件很肥大的事情：“下雪了，下雪了，看到雪了吗？”一场雪，会让通盘这个词河西走廊的东说念主都情愿起来；一场雪的讯息，会从走廊的这头传到走廊的那头，午夜时辰，还有东说念主在情愿地发一又友圈，那些图片里的飞雪，呼呼啦啦地落进每个东说念主的心里，会柔润通盘这个词冬天。
薄薄的雪落在大地，像给朴素的山川施了一层浅浅的粉黛。地上的芨芨草，像白色的手臂，在按捺挥舞。这些孕育于微碱性草滩及沙土坡上的芨芨草，在低洼河谷、干河床、湖边、河岸等地，酿成开朗的芨芨草盐化草甸。芨芨草根系苍劲，耐旱、耐盐碱，心爱有地下水的盐碱滩沙质泥土，主要孕育在海拔900米至4500米的微碱性草滩和沙土上，在较低湿的碱性平原以至海拔5000米的青藏高原上，也有芨芨草散布。
在一千多公里长的河西走廊上，芨芨草像一条时断时续的河流，不住地漫延、流淌，在石羊河、黑河、疏勒河流经的所在，在一些湿地的旯旮，广阔的白草倾盆得像涌动的潮流。资料跋涉的东说念主、迷途的东说念主随着芨芨草走，就能找到水源富足、供歇脚打顶的村落。
踩着芨芨草前行，腾起的沙子像飘飞的雪粒。这么走着走着，心里就生出一种空想，空想就这么顺着芨芨草孕育的主张一直走、一直走，走向罗布泊、走向地中海、走向寰宇衔接的边远，那边远的深处是野牛、野羊、野骆驼出没的非洲大草甸，草甸里的白草，摇曳成海角的表情。
“天连白草寒沙远，路绕黄云遗址平。”立在渺茫繁密的大漠戈壁，你的心海里不错有大江东去、大河西流；不错有雨打芭蕉、渔舟唱晚；也不错有万千风雪、草原盛大……
伍
芨芨草的根尽头耐旱，在太阳下晒上一两个月，惟一有聊胜于无没干透，埋进土里仍能发芽。老农告诉我，芨芨草依然一味中草药，夏、秋采花及种子晒干，不错调治一些病症。
早在汉代，我国便有对芨芨草的纪录，其时称作“白草”。《汉书·西域传》载：“国出玉，多葭苇，柽柳、胡桐、白草。”颜师古在《汉书注》中说：“白草似莠而细，无芒，其干熟时，正白色，牛马所嗜也。”早春时幼嫩的芨芨草，是牛羊们鲜好意思的饲料；到了秋天，它们在风中飞动，茎秆坚强、草叶长而光滑，是极为有效的纤维植物。芨芨草可用于造纸及东说念主造丝，又可编织筐，制作帘子、扫帚等；叶子浸水后，韧性极大，可作念草绳；又可矫正盐碱地、保持水土。
我在街头，见过老媪东说念主用白草茎编织的箩和筐，很细腻的面容，像是工艺品，拿在手里便不想放下。问若干钱一个，老媪东说念主答曰：十块。我绝不盘桓地买了好几个回家，仿佛手里提着一捆捆飞动的白草穗。如今，草编已成为非物资文化遗产，它不仅回到了咱们的生活，还挂在墙上，供东说念主们观赏。
有雪，才有河西走廊呢！大雪里的走廊，像是一派横贯东西的大海，铺在祁连山脚，在长风中荡来荡去。落雪的夜晚，每个东说念主都领有一条长长的走廊。雪，铺成一卷长长的丝绸，像一条长长的白皙哈达，轻轻地系在西部大地的脖颈上，落下寂然，也落下了一地的自若。
这么落雪的天气，宇宙就只剩下我和雪。雪在屋外静静地落，我在屋内静静地看。莫得风声的雪，像骤然拜谒的诤友。固然咱们静默不语，但只需在窗前煮一壶冒着热气的清茶，静静地听雪簌簌地落下，听雪轻轻地向我诉说，我的心就虚心了。
夜里，在风雪迷漫中，我回到河西走廊中部的家。城市像一只埋在雪堆里的划子，一动不动。好大的雪啊，这是多年未见的大雪……东说念主们在手机里情愿若狂，快乐声从走廊这头一直传到走廊的那头……
在风雪高涨中，河西走廊仿佛化作一条东说念主潮涌动的河流，那些修筑长城的东说念主、古丝绸路上走来走去的东说念主、为翻新流血死一火的东说念主、戈壁中冶铁真金不怕火钢的东说念主，像高涨的雪花片片，在我的想绪里升腾、旋转，顾虑又变得水灵起来……
在大雪纷飞的河西走廊上，我是一只穿行于古今的鸟儿啊，随机像是旷古海滩上的鸥鹭，随机像是雪山大漠里的灰喜鹊，顷刻间又像是一只钻进雪花帘子里的小麻雀，站在堆满雪粒的树枝上，痴痴地望着渺茫太空中纷飞的雪花怔住——多好的雪啊……
（作家：胡好意思英窗口加固，系甘肃嘉峪关市作协主席）
